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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藝的全球敘事與當代建構
發(fā)布時間:2025-09-19 16:54:16    點擊次數(shù):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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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金暉  閩江學院美術學院院長,上海大學教授、博導

一、亞洲漆文化圈——關于漆藝的全球化研究

與其他工藝門類的研究相比,關于漆藝的研究理論較為薄弱,例如陶瓷的研究已經(jīng)在國際領域內(nèi)形成了相當成熟的范式。工藝美術的研究可以分成三個層次,第一層次是技術史的研究,比如工藝與技術在不同歷史階段的類型與演變;第二層次是物質文化研究,重點是在第一層次的基礎上,對器物的制造方式、管理體制、工匠團體及其對生活方式、社會話語以及地緣政治等方面的影響展開研究。這一層次的重點是還原文化語境與歷史節(jié)點。事實上,這一層面的研究需要深厚的學術積淀與嚴格的學術訓練。第三層次則是全球傳播與文明互鑒,顯然需要更為完整的知識結構和學術視域。三個層次的研究形成了遞進關系,代表了學科的學術高度與話語構建。

我在撰寫博士論文期間,發(fā)現(xiàn)能夠立足第二層次展開漆藝研究的學者已經(jīng)非常難能可貴,而可以建立第三層次研究范式的學者更是鳳毛麟角。此前關于漆藝全球化傳播與交流的研究內(nèi)容,主要是圍繞日本和朝鮮半島展開的,而從歐洲“中國風格”和伊斯蘭“中國風格”等版塊,并結合明清朝貢體系、南海貿(mào)易圈、大航海時代、東西方物質文化交流等領域展開系統(tǒng)研究并建立成熟范式的案例則是空白。

由于當時國內(nèi)關于外銷漆器的資料非常有限,無法構建博士論文的文獻基礎,因此,2014年我赴劍橋大學史論系和博物館訪學一年,非常幸運,我同時也收到了來自維多利亞和阿爾伯特博物館的邀請函。在諸多學者的指導下,通過一年的時間,我系統(tǒng)查閱了劍橋大學圖書館、費茲威廉圖書館、史論系圖書館、東亞系圖書館以及V&A圖書館等處的典籍,同時建立目錄、翻譯文獻,最終完成了博士論文《明清外銷漆器研究》的大綱。以博士論文為基礎,我首次提出了“明清外銷漆器”這一學術概念,而此前學術界尚未對此提出相關論述。我的研究框架也借鑒了諸多領域的成果,如“外銷瓷”和“外銷畫”的既有范式,同時補充了歐洲“中國風格”研究的材料轉譯、受眾群體、文化誤讀、藝術產(chǎn)業(yè)等版塊,從而界定了概念范疇、類型劃分及傳播路徑。

關于傳播路徑的研究是其中的一個重點。我在研究過程中發(fā)現(xiàn),中國的漆文化傳播呈現(xiàn)三條路線:第一條是東線,即朝鮮半島、日本和琉球古國;第二條是南線,即東南亞版塊,目前國內(nèi)學者除了對近現(xiàn)代越南磨漆畫有所關注外,關于東南亞漆工藝的研究幾乎是空白,并且東南亞的相關資料嚴重缺失。因此,我采用了田野調(diào)查和學術共建的方式。早在2016年,我就與清邁大學展開合作,對泰國阿瑜陀耶王朝和緬甸貢榜王朝的漆藝展開研究,逐步形成了東南亞漆文化的成果。第三條路線為西線,此前,國內(nèi)關于中亞絲綢之路漆藝傳播的研究處于真空狀態(tài)。我在倫敦亞非研究院的文獻中發(fā)現(xiàn),伊朗學者如哈利迪等人,早在上個世紀就已經(jīng)討論了帖木兒帝國漆器的工藝和來源,并明確指出伊斯蘭漆藝是在中國明代早期漆藝的影響下形成的,并在赫拉特宮廷仿制了戧金和描金工藝。通過借鑒伊朗學者的成果,同時結合伊斯蘭“中國風格”的課題,我初步梳理出中國漆藝西線傳播的概念,從而為中國漆藝的全球化傳播研究補齊了最后一塊拼圖。最后通過上述三條傳播路線的交疊,匯總各地的史料和檔案,使我得以建立“亞洲漆文化圈”的概念。同時,這一概念的構建是以自己初步形成的工藝譜系研究方法為基礎,從而形成了獨特的范式或者說是優(yōu)勢。

可以發(fā)現(xiàn),通過全球化傳播的跨區(qū)域、跨文化研究,中國漆藝的學術視域可以更為開闊,同時在學術層面的交疊則更為深厚。在此基礎上,漆藝的研究才有進入第三層次的可能性,或者說才能達到文化共同體構建的高度。如果漆藝的研究始終停留在創(chuàng)作論層面的話,那么這個學科是難以走向成熟的。

二、造物與造境——當代漆畫的創(chuàng)作范式

   我在2015年曾寫過一篇論文,題目是《漆畫無法承受之重》。論文從中國漆畫的創(chuàng)作角度進行分析,將其分為三個階段,指出每個階段既取得了歷史性的成果,也為下一階段的發(fā)展埋下了隱患。

第一個階段是在上個世紀七十、八十年代,漆畫曾繁榮一時。當年的漆畫之所以形成如此可觀的格局,是與文革結束之后的藝術思潮存在著密切聯(lián)系。文革結束,使中國藝術從革命現(xiàn)實主義的教條中得以解脫,從“紅、光、亮”的形式中進行反思,于是裝飾風格應運而生。裝飾風格一方面繼承了傳統(tǒng)文化的元素,另一方面其部分題材,如少數(shù)民族風情等,又符合了祖國各族人民大團結的主旋律。首都機場壁畫正是在那個特殊的時期形成的。漆畫也正是在這一背景下,以其獨特的工藝美和裝飾性獲得了藝術界認可。然而,與越南漆畫“由畫入漆”的途徑不同,中國漆畫雖然有部分優(yōu)秀的藝術家開啟了探索之路,但是在事實上形成了“由漆入畫”的逆向性發(fā)展,最終造成了學術的塌方,直接導致了第一輪中國漆畫熱潮的衰退。

中國漆畫第二個階段的時間節(jié)點是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主要特征表現(xiàn)為研究漆畫的繪畫性問題,形成了以院校為主體的創(chuàng)作隊伍。然而,該階段的研究在總體上卻成為了“材料翻譯”的探索,漆畫從油畫、國畫、版畫等各個畫種中尋找創(chuàng)作觀念甚至圖式,研究其如何轉換為漆畫的材料表現(xiàn)形式,因此第二階段的漆畫出現(xiàn)了強烈的“它畫種”面貌,雖然不乏優(yōu)秀的個案,但是在總體上形成了錯位。與創(chuàng)作的錯位相比較,理論探討的錯位更為嚴重,如“天然漆與化學漆之爭”事實上造成了觀念的離場。今天我們再次回顧這段歷史,不由嘆息,無論是天然漆還是化學漆,事實上都是一副鐐銬。第二階段的成果是顯著的,然而觀念與創(chuàng)作的“雙重錯位”使得漆畫與上個世紀的中國當代藝術黃金時代擦肩而過,直接造成了今天的漆畫邊緣化地位。

目前,中國漆畫創(chuàng)作屬于第三個階段,對于第二階段“雙重錯位”的思考,漆畫創(chuàng)作隊伍開始認識到了“漆自性”的問題,探索漆畫自身的創(chuàng)作圖式與觀念,然而,在創(chuàng)作中也出現(xiàn)了嚴重的綜合材料化傾向,如何界定“漆自性”的表現(xiàn)語言與綜合材料的表現(xiàn)語言,漆畫的邊界在何處,這關系到漆畫的存在意義,也是我們在第三階段的重點思考。

事實上,半個世紀以來,中國現(xiàn)代漆畫的創(chuàng)作語言始終處于游離之中,也從另一方面也說明其本體建構的不成熟。從歷史的眼光進行判斷,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漆是一種裝飾的工藝和材料,本身不具備繪畫的本體屬性,例如北魏司馬金龍墓出土的漆畫屏風,雖然具有非凡的歷史地位,但其仍是同一時期絹本繪畫的摹本??梢?,無論歷史還是當代,如果僅僅從架上繪畫的方向進行探索,漆畫將不可避免地陷入對其他畫種的“材料翻譯”之中。事實上,越南磨漆畫也存在同樣的問題,至今無法解決。

縱觀歷史,以中國本土藝術的審美經(jīng)驗判斷,就繪畫而言,所追求的是以造型為基礎的“造境”。事實上,具有八千年歷史的漆,不僅具備“造境”的價值,同時還具備了另一體系即“造物”的優(yōu)勢與意義。當代藝術的形態(tài)是多元的,漆畫的創(chuàng)作語言也不應局限于架上繪畫的“造境”體系,“造物”體系的語言介入或許可以為其拓展新的思路,并通過兩個體系的融合而形成自身的語言特征,這也將為中國現(xiàn)代漆畫的當代學術話語奠定基礎。

我的《補天》系列作品,實際上是對漆畫本體語言、形式語言和材料語言即三大語言體系的重新建構。漆畫的成熟發(fā)展,不應是對其他繪畫種類的模仿。實際上,我是以繪畫語言“在場”和“離場”的雙重身份進行思考,融合漆藝“造物”與繪畫“造境”的雙重屬性,以“物”的視角展開藝術表達,這構成了我作品的形式語言內(nèi)核。在本體語言方面,我聚焦于“漆”的文化敘事,事實上,漆藝黃金時代的晚期恰逢魏晉時期,即中國美學的形成階段,魏晉時期關于美學的關鍵詞與漆藝的審美標準在很大層面上是高度契合的,可以說漆藝的工藝標準是中國美學的重要基因。

綜上所述,通過對本體語言、形式語言、材料語言三大體系的重構,形成了我《補天》的系列作品,事實上,該系列作品更接近一個創(chuàng)作語言的測算模型。

三、三大體系的構建——中國漆藝的學科發(fā)展

目前,中國哲學社會科學和文化藝術正在打造“話語體系、學術體系、學科體系”的三大體系建設,這也是文化藝術發(fā)展的一個重大時代性命題。以漆藝學科的發(fā)展為例,也需要從這三個維度展開?!叭篌w系”建設應當以“話語體系”建設為基礎?!霸捳Z體系”是文化自覺的具體體現(xiàn),是自我呈現(xiàn)或者自我實現(xiàn)的基礎,重點是高水平作品輻射力和國際化交流影響力的打造。其次,“學術體系”是建構“話語體系”的概念、邏輯、范式,是“話語體系”在學術研究層面的構成,這一層面的重點是漆藝的創(chuàng)作理論和實踐建構。再次,“學科體系”是支撐和造就“話語體系”“學術體系” 的保障,包括研究人才、研究團體、研究條件及組織結構。三大體系建設的建設很大程度上需要依靠院校的力量。2021年我就曾組織舉辦上海高校漆畫課程展暨學科發(fā)展研討會,邀請華東師范大學美術學院、上海師范大學美術學院、上海海事大學藝術學院、上海應用技術大學設計學院、上海工藝美術職業(yè)學院共同探討,旨在推動上海漆畫的發(fā)展建設、優(yōu)化學科布局以及完善人才培養(yǎng)機制。2024年,我在閩江學院舉辦了國際工藝美術教育院長論壇暨亞洲漆藝交流項目,國外院校包括日本東京藝術大學、宇都宮大學、泰國清邁大學、越南胡志明美術大學、緬甸蒲甘漆藝學院、巴基斯坦白沙瓦大學等共計18所,國內(nèi)院校包括清華大學美術學院《裝飾》雜志社等30余所,共同探討亞洲漆藝教育的國際合作。未來這一活動將持續(xù)深入,形成品牌項目。

目前,院校漆藝面臨的最大問題是學科建設問題,漆畫或者是漆藝人才的培養(yǎng),不能簡單沿用傳統(tǒng)繪畫或工藝美術的模式,必須建設創(chuàng)新型的課程結構和培養(yǎng)體系。同時,需要對標教學成果獎、一流課程、一流專業(yè)的建設思路,否則會在院校中被邊緣化,導致人才培養(yǎng)的薄弱。院校漆藝的持續(xù)發(fā)展,不僅需要藝術的意識,更需要有教育的思維以系統(tǒng)化模式推動專業(yè)建設,而后者正是全國院校中最為普遍的短板。

注:文章收錄于《漆園雅集——當代漆畫藝術家群展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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